第5章 出乎意外
在玮城博物馆的同事们看来，宋达仁写论文简直可以用不费吹灰之力来形容。上级部门经常会组织论文征集活动，有时还会对玮城博物馆提出投稿数量要求。
每一次的情况都如出一辙:别人还没想到要写什么的时候，宋达仁就已经写完了，而且质量还很高，报上去就能获奖，还至少是二等奖。其他人费了很大的劲，好不容易写出来一篇，报上去也得不了奖，偶尔获一次奖，也是优秀奖。
既然单位里有一个这么能写的人，我们还费劲写论文干嘛？直接让宋达仁写不就完了！
这种想法在玮城博物馆蔓延开之后，再有征文的时候，只要没有明确要求每个人或者每个科室都要写，别人就都不写了，都等着宋达仁一个人完成所有的任务。
需要发表论文评职称的时候，同事们也不再动脑筋去写，央求宋达仁写就行。
宋达仁有苦难言。他不仅帮本单位的同事写过，还帮外单位的人写过。他并不想给他们写论文，然而帮了领导，就不能不帮同事，帮了一个同事，就不能不帮另一个同事，帮了领导的朋友，就不好拒绝同事的朋友……
宋达仁疲于应付，又无可奈何。
因为发表的文章多，在上级博物馆那里，宋达仁也是个名人了。上级博物馆的人，在提到玮城博物馆时，首先想到的人不是馆长，而是宋达仁。很多人不知道玮城博物馆馆长叫什么名字，却极少不知那里有个人才叫宋达仁。
当然，宋达仁帮人写论文，也并非毫无收获，对方至少会请他吃一顿饭，还有的会送给他礼物、购物卡乃至钱财。
宋达仁很需要钱，他想买一套大房子和一辆车，让妻子臧雪生活得更好一些。
五年多前，宋达仁与臧雪结婚，没有买房子，也没有买车。
结婚以后，他们一开始是住在文化局家属院，那是臧雪的父亲臧永官当局长时分的房子，产权属于文化局。五年多前，臧永官因为倒卖文物，被判了刑，没收违法所得并处罚金。
臧永官的房子一开始并没有没收，但后来还是被文化局收回了，分给了一个从外地调来的副局长。宋达仁和臧雪无处居住，积蓄又不多，只能买了一套两居室。
夫妻二人居住时，还没觉得房子有多么小，臧雪女儿出生之后，宋达仁母亲过来照顾孩子，房子一下子就变“小”了，非常拥挤。
评上中级职称，每个月的工资会增加大约一千块钱，对宋达仁来说，这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想到以后每个月的收入会增加这么多，他不禁有些兴奋。
距离开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玮城博物馆的会议室就已经坐满了人。平时开会，很少有准时召开的时候，一般都是到了时间，人还没有来齐，除非是特别重要的会议，比如上级部门来检查，人们才会提前到会议室，等着上级领导到来。
竞聘职称的虽然只是少数人，却牵动着所有人的心思。宋达仁还在外部门帮工的时候，博物馆就已经暗流涌动。宋达仁回到博物馆之后，也听说了一些传闻，比如某某同事给领导送礼，某某同事在各个科室之间走动，拉选票。
宋达仁并没有给领导送礼，更没有拉选票，他觉得自己靠能力，光明正大评职称，用不着这些弯弯绕。他觉得那些人很可笑，甚至无耻，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存在，才打乱了原本正常的秩序。
职称竞聘会开始了，潘馆长先是说了这次竞聘的情况，三个人竞争两个中级岗，五个人竞争两个副高岗。
宋达仁原以为，潘馆长会介绍一下每个人的工作成绩，那样，孰优孰劣一目了然。然而潘馆长并没有说单个人的情况，而只是笼统地说，每个人都很优秀，谁评上都正常。
竞聘高级岗的五个人，有三个是普通职工，两个是副馆长。两个副馆长的论文，都是找宋达仁写的。写论文的时候，宋达仁并不知道两个副馆长原本是“不该”评职称的。
玮城博物馆是事业单位，有专业技术岗位，也有管理岗位。最早的时候，专业技术岗位和管理岗位并不明确，后来单位改革，要求明确不同的岗位，管理岗的人不能评职称。两位副馆长为了保住领导职务，也彰显自己的高风亮节，就当众承诺以后不评职称。
五年多以前，与臧永官一起倒卖文物的李馆长被判刑，潘馆长上任。第二年，一名副高职称的老同志退休，空出来一个岗，符合条件的人都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却没想到，潘馆长把那个岗给占了。
两个副馆长恍然大悟，原来管理岗的人也可以评职称，而且不用一级一级地评，可以直接评副高。可惜，单位里没有空岗。评职称需要论文，先让宋达仁帮忙把论文写了再说。当初不评职称的承诺，早被两位副馆长丢到了九霄云外。
两位领导要评职称，普通职工能说什么呢？年龄大一点的同事，都知道他们当初做出了怎样的承诺，然而敢怒不敢言，只能私下里发发牢骚。
参加竞聘的八个人的名字分成两类，打印在了一张纸上。人们按照中级三选二、副高五选二的比例，在人名后面打勾。
潘馆长刚讲完话，竞争副高职称的一个同事就说，他要放弃竞争，接着另外两个人也说放弃。如此一来，竞聘副高岗的就只剩下了两个副馆长。
很多人都觉得难以理解，他们不知道，就在上午办公室下达开会的通知以后，潘馆长给三个普通职工都打了招呼，让他们放弃这次竞聘。理由是两位副馆长年龄大了，劳苦功高，要让着他们。那三个人虽有满腹怨言，也只好放弃。
副高职称不再有悬念，也不需要再投票，唯一的悬念就是中级职称竞聘。虽然在宋达仁看来，中级岗同样没有悬念，然而程序还是要走的。
一张张选票发了下来，宋达仁先在小沈的名字后面打了勾。选小沈，是馆长提前就打过招呼的，有几个科室必须选小沈，其他科室随意，这就保证了小沈的得票肯定超过了半数，即使得票数不是第一，也能以第二晋级。
要不要选小林呢？如果她一票不得，会不会太尴尬了？宋达仁转念又一想，小林再不济，也不可能一票不得，至少她自己总会投自己，其他人也未必没有一两个给她投票的，于是他在自己名字后面打了勾。
选票填完，又一一收了上去。计票是当众进行的。计票人、监票人不断念着每个人的得票数，并在提前准备好的黑板上写着“正”字。
宋达仁本以为，他会轻松战胜小林，然而随着黑板上的正字越来越多，他才忽然发现，小林的选票非但一点都不少，而且随时可能超越他。他原本轻松的心情，越来越紧张。
小林的得票从何而来？她没有能力，没有业绩，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选她，而不选我？我究竟哪里做错了？难道我的能力还不够突出吗？……
最后一张选票读完了，黑板上的正字也写完了。宋达仁不敢相信这一切:他以两票的劣势，输给了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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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的情况都如出一辙:别人还没想到要写什么的时候，宋达仁就已经写完了，而且质量还很高，报上去就能获奖，还至少是二等奖。其他人费了很大的劲，好不容易写出来一篇，报上去也得不了奖，偶尔获一次奖，也是优秀奖。
既然单位里有一个这么能写的人，我们还费劲写论文干嘛？直接让宋达仁写不就完了！
这种想法在玮城博物馆蔓延开之后，再有征文的时候，只要没有明确要求每个人或者每个科室都要写，别人就都不写了，都等着宋达仁一个人完成所有的任务。
需要发表论文评职称的时候，同事们也不再动脑筋去写，央求宋达仁写就行。
宋达仁有苦难言。他不仅帮本单位的同事写过，还帮外单位的人写过。他并不想给他们写论文，然而帮了领导，就不能不帮同事，帮了一个同事，就不能不帮另一个同事，帮了领导的朋友，就不好拒绝同事的朋友……
宋达仁疲于应付，又无可奈何。
因为发表的文章多，在上级博物馆那里，宋达仁也是个名人了。上级博物馆的人，在提到玮城博物馆时，首先想到的人不是馆长，而是宋达仁。很多人不知道玮城博物馆馆长叫什么名字，却极少不知那里有个人才叫宋达仁。
当然，宋达仁帮人写论文，也并非毫无收获，对方至少会请他吃一顿饭，还有的会送给他礼物、购物卡乃至钱财。
宋达仁很需要钱，他想买一套大房子和一辆车，让妻子臧雪生活得更好一些。
五年多前，宋达仁与臧雪结婚，没有买房子，也没有买车。
结婚以后，他们一开始是住在文化局家属院，那是臧雪的父亲臧永官当局长时分的房子，产权属于文化局。五年多前，臧永官因为倒卖文物，被判了刑，没收违法所得并处罚金。
臧永官的房子一开始并没有没收，但后来还是被文化局收回了，分给了一个从外地调来的副局长。宋达仁和臧雪无处居住，积蓄又不多，只能买了一套两居室。
夫妻二人居住时，还没觉得房子有多么小，臧雪女儿出生之后，宋达仁母亲过来照顾孩子，房子一下子就变“小”了，非常拥挤。
评上中级职称，每个月的工资会增加大约一千块钱，对宋达仁来说，这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想到以后每个月的收入会增加这么多，他不禁有些兴奋。
距离开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玮城博物馆的会议室就已经坐满了人。平时开会，很少有准时召开的时候，一般都是到了时间，人还没有来齐，除非是特别重要的会议，比如上级部门来检查，人们才会提前到会议室，等着上级领导到来。
竞聘职称的虽然只是少数人，却牵动着所有人的心思。宋达仁还在外部门帮工的时候，博物馆就已经暗流涌动。宋达仁回到博物馆之后，也听说了一些传闻，比如某某同事给领导送礼，某某同事在各个科室之间走动，拉选票。
宋达仁并没有给领导送礼，更没有拉选票，他觉得自己靠能力，光明正大评职称，用不着这些弯弯绕。他觉得那些人很可笑，甚至无耻，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存在，才打乱了原本正常的秩序。
职称竞聘会开始了，潘馆长先是说了这次竞聘的情况，三个人竞争两个中级岗，五个人竞争两个副高岗。
宋达仁原以为，潘馆长会介绍一下每个人的工作成绩，那样，孰优孰劣一目了然。然而潘馆长并没有说单个人的情况，而只是笼统地说，每个人都很优秀，谁评上都正常。
竞聘高级岗的五个人，有三个是普通职工，两个是副馆长。两个副馆长的论文，都是找宋达仁写的。写论文的时候，宋达仁并不知道两个副馆长原本是“不该”评职称的。
玮城博物馆是事业单位，有专业技术岗位，也有管理岗位。最早的时候，专业技术岗位和管理岗位并不明确，后来单位改革，要求明确不同的岗位，管理岗的人不能评职称。两位副馆长为了保住领导职务，也彰显自己的高风亮节，就当众承诺以后不评职称。
五年多以前，与臧永官一起倒卖文物的李馆长被判刑，潘馆长上任。第二年，一名副高职称的老同志退休，空出来一个岗，符合条件的人都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却没想到，潘馆长把那个岗给占了。
两个副馆长恍然大悟，原来管理岗的人也可以评职称，而且不用一级一级地评，可以直接评副高。可惜，单位里没有空岗。评职称需要论文，先让宋达仁帮忙把论文写了再说。当初不评职称的承诺，早被两位副馆长丢到了九霄云外。
两位领导要评职称，普通职工能说什么呢？年龄大一点的同事，都知道他们当初做出了怎样的承诺，然而敢怒不敢言，只能私下里发发牢骚。
参加竞聘的八个人的名字分成两类，打印在了一张纸上。人们按照中级三选二、副高五选二的比例，在人名后面打勾。
潘馆长刚讲完话，竞争副高职称的一个同事就说，他要放弃竞争，接着另外两个人也说放弃。如此一来，竞聘副高岗的就只剩下了两个副馆长。
很多人都觉得难以理解，他们不知道，就在上午办公室下达开会的通知以后，潘馆长给三个普通职工都打了招呼，让他们放弃这次竞聘。理由是两位副馆长年龄大了，劳苦功高，要让着他们。那三个人虽有满腹怨言，也只好放弃。
副高职称不再有悬念，也不需要再投票，唯一的悬念就是中级职称竞聘。虽然在宋达仁看来，中级岗同样没有悬念，然而程序还是要走的。
一张张选票发了下来，宋达仁先在小沈的名字后面打了勾。选小沈，是馆长提前就打过招呼的，有几个科室必须选小沈，其他科室随意，这就保证了小沈的得票肯定超过了半数，即使得票数不是第一，也能以第二晋级。
要不要选小林呢？如果她一票不得，会不会太尴尬了？宋达仁转念又一想，小林再不济，也不可能一票不得，至少她自己总会投自己，其他人也未必没有一两个给她投票的，于是他在自己名字后面打了勾。
选票填完，又一一收了上去。计票是当众进行的。计票人、监票人不断念着每个人的得票数，并在提前准备好的黑板上写着“正”字。
宋达仁本以为，他会轻松战胜小林，然而随着黑板上的正字越来越多，他才忽然发现，小林的选票非但一点都不少，而且随时可能超越他。他原本轻松的心情，越来越紧张。
小林的得票从何而来？她没有能力，没有业绩，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选她，而不选我？我究竟哪里做错了？难道我的能力还不够突出吗？……
最后一张选票读完了，黑板上的正字也写完了。宋达仁不敢相信这一切:他以两票的劣势，输给了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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