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第二十二章:裁度秘书监(上)_云中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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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第二十二章:裁度秘书监(上)

  我抬起腿正要跨过门槛时,厅中一人起身迎来。

  “晚学赵秋生,给黎大人问安。”

  我迈进厅堂,见面前人峨冠玉面,体若尺裁,貌端而身正,恰似修竹临风,池杉立水,卓尔丰姿,不由地引人多看一眼。

  我抬了眸子打量着他,心下玩味起他的话来:秘书官与校书官官阶为四品,参事低两阶,官阶为五品,倘若我是名正言顺的校书官,他自当尊呼我一声“大人”。可我虽持印鉴,行校书官之事,却并未被授予官印,说白了只是刘恕的心腹。温衡亦然,他原是梁国少卿,在晋国并无官爵,但军中人尽皆知他是刘恕最亲近的人。因而那些没有官衔爵位的小兵小将往往以“大人”称呼我们,此亦无可厚非。可稍有些头脸的人,通常只带着敬语称呼我们为“黎姑娘”、“温先生”,绝不会轻易使用尊称。而赵秋生一句话用了“大人”、“问安”两次尊呼,又以“晚学”自谦,不可谓不给足了我面子。

  我回以一笑,拱手作揖:“赵参事多礼了。”

  未过多时,陈再书前来,见了我后,拱手为揖,道:“再书见过黎姑娘。”

  我颔首示意,道:“陈参事好。”指了指右侧坐席,道:“请坐罢。”

  至辰卯之交,李洙方踩着点儿来,一分不早,一秒不晚,刚跨过门槛,便即一礼,草草了结,含含糊糊地道了句“黎姑娘”,便算是打了招呼,目光几乎未在我身上耽搁片刻。

  我笑了笑,问道:“你便是李洙?”

  李洙道:“是。”

  我点了点头:“原来是郭相的高足,难怪如此守时知礼。”

  李洙面色微变,我看在眼里,指了指左侧的坐席,笑眯眯地道:“坐罢。”

  李洙扫了我一眼,径自往陈再书旁边的席位上坐下,轻蔑之色,不屑掩饰。赵秋生、陈再书二人则垂首敛目,不置一词。

  李洙、陈再书、赵秋生三人虽态度迥异,却也皆在我预料之中,是以我心中无甚波澜,对李洙刻意为之的挑衅之举视而不见,既不给他们下马威,也不跟他们套近乎。

  我只以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道:“三位参事既已到齐,我便交代工作了。我等受公子之命,代行审理文书之事。此职位之作用为统筹协调军中各部运转,以使各部各司其职、良好协作,保障军队之安稳,干系之重大,不言而喻。我等为公子之眼耳、公子之手笔,自当恪尽职守,上能审时度势,下能公正严明,做好审理文书之事,方不负公子重托。”

  我顿了一顿,又道:“倘若连我等都做不到上下团结、勠力同心,岂不教各部看了笑话,又如何教他们协作?”

  陈再书抬头看了我一眼,沉声道:“是。”

  赵秋生亦道:“黎大人所言是极。”

  李洙则耷着脑袋,一双眸子半睁半闭,一副心有旁骛的模样,不知是否听进去了我的话,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我仍不予理会,将各部文书分作三份,交予三人,道:“各位可依己见批示,亦可商议定夺,未时之末,我来验收文书。”说罢,自行离开,回了偏殿。

  未时,我哄阿福睡下后,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回了书房。

  将文书收上来后,大致看了赵秋生和陈再书的那两份,皆中规中矩,无甚纰漏,亦无可圈可点之处。

  待查到李洙的那份时,我却不看内容,先从头到尾翻了一遍,见他都批了,既觉欣慰,又觉无趣。我以为李洙八成会直接无视我的命令,交一份白卷,是以我这半日都在琢磨如何整治他,设想了好几个法子出来,没想到他却让我扑了空。

  我暗忖道:这李洙倒是个聪明人,触犯我的都是无足轻重、不痛不痒之处,只给我不痛快受,却无法告他一状,而关键之处,他拿捏得很准,没教我抓住任何把柄,趁机参他一本。

  我细细翻看李洙的批示意见,只看了五、六卷,便不由暗赞:真不愧是大良造的学生,计算精准无误、料事面面俱到、手段刚柔并济,可说是十分老辣。

  我不动声色地放下文书,道:“各位可先去歇息,酉时至畅和苑赴宴,我已安排好了宴席,邀了各部官员,引诸位认识,请万勿缺席。”

  李洙闻言,当先而去。陈再书、赵秋生亦相继辞行。

  待三人离开,我重将文书整理了一遍,挑出批示不妥的,提笔研磨,正准备一一修正时,赵秋生去而复返,躬身一礼,道:“黎大人辛苦,如有需晚学效劳之处,但请吩咐。”

  我眯起眸子看了看他,笑道:“好呀,我正好口渴了,你帮我沏壶茶来,不加佐料,用清水烹熟了便可,茶叶最好用寿眉,如无寿眉,其他亦可,只不要黑茶和苦茶。”

  区区小女子使唤一个五品官员去端茶倒水,可说是极綦无礼,我若对李洙说出这话,只怕他会当场跟我翻脸。

  可赵秋生却神色无波,恭恭敬敬地道了声“好”,又问道:“黑茶和苦茶,可是说色泽发黑的茶和滋味发苦的茶?”

  我点了点头:“可以如此理解。”

  赵秋生便去烹茶了。他烹好了茶端来,我含笑接过,亦未多言,便打发他走了。

  酉时至畅和苑,众人皆如约而至,唯李洙托病不来。

  陈再书上前请命道:“黎姑娘,我去看看李兄罢。”

  我摆了摆手,他还要再开口时,我已看向郭辅,道:“郭将军,多日未见,甚是挂念,可否借一步说话?”

  郭辅笑道:“好。”

  我引郭辅行至一旁,道:“小郭将军——”

  刚开了口,郭辅便道:“黎姐姐,私下时,你可不必唤我‘将军’,同唤阿佐一样,直唤我名便是。”

  我点了点头,问道:“小辅,你认不认得参事李洙?”

  郭辅道:“当然认得。”

  我笑道:“那正好,我此时走不开,你替我去看看他,难得咱们热闹一回,他若是病得不重,便唤他一道来罢。”

  郭辅当即道:“好。”

  我并非首次宴请各部官员,因而此番驾轻就熟,与众人一一招呼,引众人入席而坐。不多时,郭辅果然不负我望,邀了李洙同来。

  李洙颇有才华,靠山又强大,自然不会将我这等没有背景、靠取悦主子得势的“奴才”放在眼里,我若一味用刘恕压他,只会适得其反,即便他表面权从,也不过一时之功,绝非长久之计。

  想攻克他,郭辅恰是极好的藤、极好的盾、极好的刃。

  我作出关切之态,殷殷道:“李参事,晌午见你尚好,怎想突然就病倒了,眼下身子可还要紧?”

  李洙脸色变了又变,半晌方道:“劳姑娘记挂,不妨事。”

  我笑道:“那便好,我也放心了。”

  我环顾众人,道:“在座无宾东,你我皆同僚,诸位不必拘礼。今日设宴,一则是引李参事、陈参事、赵参事三位大人与各部同僚认识。”又面向各部官员,道:“二则嘛,我等日后难免有劳烦诸位之处,还望诸位海涵。”

  参事是刘恕的从属,官阶又高于各部首席,因而各部官员闻得此言,纷纷起身,口呼“不敢”、“黎姑娘太客气了”之类的话。

  宴初,众人尚且拘谨,酒过三巡,气氛热络起来,各自攀谈结交。

  我与何准、钟瑾两人寒暄过后,便携了郭辅,同至李洙席前,笑道:“小辅,你家老爷子教出来的学生可真是了不得,满腹经纶,胸有乾坤,胆识过人,实乃人才!”言罢,我拉着郭辅一同敬了李洙一杯酒。

  郭辅见我一气满饮,忙道:“黎姐姐,慢些喝,你——”我跟郭辅一起喝过酒,他对我的酒量有数,知我能饮,但非海量,见我这般豪饮,不免心生担忧。

  我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无妨,今日高兴。”

  李洙神情既惊又疑,举着酒盏迟疑了片刻,道:“姑娘谬赞了,实不敢当。”言罢,尽饮杯中物。

  次日,赵秋生仍先到书房,见了我行罢礼,拿出盒阿胶枸杞糕来送我,枸杞是梁国特产,阿胶又是养颜圣品,我见之,欣然收下。

  今日李洙与陈再书同来,李洙面上虽无甚恭敬之色,好歹礼数是周全了,也未在明面上给我难堪。

  待三人坐定,我并未分发今日待批文书,而是将昨日压下未放的文书拿了出来,这些文书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其中赵秋生的最多,陈再书的次之,李洙的只有一卷。

  李洙的问题最少、问题最小,可我偏要拿他开刀。一来,聪明未必等于城府深;二来,我丢的面子总要找回来,还要让他心服口服。

  我板了脸,肃声道:“李参事,此为工事部近三个月的账目,你拿去看看。”李洙上前取过账本,我等了片刻,问道:“休战期间,维护大型器械开支是多少?”

  李洙显是做过功课,立时回道:“每月三百八十两银至四百两银浮动。”

  我再问道:“工事部本月申报数额为四百八十两银,何故多出八十两银?”

  李洙不紧不慢地道:“文书中提到本月有兵团移动,既有兵团移动,便有额外运输开支。”

  我摇了摇头:“额外运输开支比例没这么高,我算过了,最多三十两,剩下的五十两用在何处?”

  其实工事部的文书没有任何问题。郭辅所言的“兵团移动”包括渡恒河,而大型器械每过一趟河,必有额外器材损耗,五十两银的开支非常合理。可这一点,郭辅并未在文书中加以特别说明,只用“兵团移动”一笔带过。

  李洙再聪明,毕竟是个文生,不懂工程之事,隔行如隔山,自然也不会想到这层。

  李洙一面翻查账目,一面运笔计算,过得良晌,额上汗水簌簌而下,低声道:“许是我算错了,工事部的文书批得轻率了……”

  参事最忌裙带勾连。若是别部文书,那倒无所谓,可偏生“出了问题”的是工事部的文书,我大可借题发挥,是以李洙此刻的惧意绝非作伪,而是真的在害怕。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让他的冷汗多流淌了几身、恐惧多发酵了片晌,方转动眸子,目光扫过众人,温言道:“如再遇此类情况,可传各部官员来询问清楚,再行批示。我等办事须追本溯源、实事求是,如有不懂之处,宁可多问多学,万不可妄自揣度、凭空想象。”

  堂下三人齐声道:“是。”

  我将今日待批文书分发下去后,仍同昨日一样回了偏殿,见阳光正好,便带着阿福去寿安宫串门儿,将赵秋生送的那盒阿胶枸杞糕也一并带了去,分予澄阳公主和初一。

  连日来,赵秋生皆早到半步、晚走一步,糕点礼当不断,烹茶奉水不歇,愈发殷勤;陈再书依然是初见时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不过他批示文书的功夫倒是突飞猛进,可短短几日,学识怎能如此见长?除非他一开始就有所保留。

  至于李洙,他虽谈不上敬我服我,但说话行事谨慎了许多,至少已不再轻视我。

  赵秋生情卖得多、腿跑得勤,我看他总是格外顺眼,对他亦比对旁人宽容些。李洙、陈再书两人我都寻机揪错、批评训斥过,唯独对能力略欠的赵秋生,未曾假以辞色,偏爱之心,一望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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