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离家_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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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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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这个世界失去了阳光与白昼,激(情qing)与创造力也从人类社会中被剥夺,沦为一台腐朽的机器,麻木不仁地运营着生命的消亡与延续,直到某一天旧神抛弃这片充斥罪孽与绝望的失乐园,人类像牲畜一样被摆上邪神的餐桌,世界堕为邪神培育后代的温(床chuáng),人类文明铸就的繁华与荣光尘归尘、土归土,天地合为混沌。从虚无中来的,必将回归虚无中去。教会一遍又一遍用这可怕的预言来警醒世人,王国的军队一次又一次为收复失土而大兴兵马,仍旧无法挽回堕入深渊的民心。世人早已在这无尽的黑夜里看透了命运,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不再抬头仰望天空,只是注视着自己脚下的路,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进,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他们放任自己的生活变得死气沉沉,却在不相干的事(情qing)上诉诸暴力、表达愤怒,任何可供发泄的契机他们都不会错过,就像嗅到腐臭便蜂拥而至的兀鹫,待盛宴结束,他们又一哄而散,只留下一具空空的、失去任何消遣价值的骨架,继续追逐新鲜的腐臭。

  尤利尔就是那具被分食殆尽的骨架。

  当他还是大公的儿子时,人们义愤填膺,争相为他打抱不平,寄希望于这对父子闹得越厉害越好,为他们清汤寡油的生活撒上一点可口的香辛料。但直到他被逐出白橡堡,变成一个无家无姓的流浪汉,这锅美味的汤也坏掉了,再不会有人来关注这个被逐出家门的可怜虫。

  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节奏,行人低着头走在路上,彼此之间没有目光的接触,于是提着行李箱走在大街上的尤利尔就像闯入冷漠大海中的一条孤独的鱼儿,拼命摇着尾巴不让冰冷的海流把自己冲走。

  他把灰白的头发藏在三角皮帽下面,拉起衣领挡住那张脸。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显眼,他还不至于对着一张刚刚继承不到一个月的陌生脸蛋儿沾沾自喜,不过在大街上被人认出来终归是件麻烦事,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尽可能避免被不必要的麻烦绊住脚步,把所剩不多的时间有效地利用起来。

  所以在被逐出家门的第一时间,他就去报社找到了彼得。

  彼得在报社外面的路灯下等了快半个钟头。双方不愧是亲生兄弟,在并未事先沟通的(情qing)况下,双方心有灵犀地预料到了这次会面,连相见时的场面都默契十足。

  彼得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一句话也没说便调头往前走。尤利尔加紧脚步,跟了上去。

  一路上,彼得都在有意无意地避免谈及今天发生的事,对此尤利尔也是心怀感激。“我刚刚托人打听了城里的所有旅馆,无一例外都客满了,”彼得没有对原因进行说明,但尤利尔知道,白月季行将结束,行商与旅居的自由职业者们也该找地方落脚了。“只能暂时委屈你一下了,我托朋友在阿道夫公馆给你搞到了一个单人间。”

  “足够了,只要有一张能睡觉的(床chuáng),我不挑地方。”尤利尔答应道。阿道夫公馆以前是某大贵族的府邸,后来荒废了,现在被改造成了雇佣兵与自由职业者的集会场所与悬赏令发布地,也就是俗称的自由公会。那种地方一向是鱼龙混杂,环境相当复杂,尤利尔自己倒是无所谓,毕竟以前他在游戏中走南闯北,野外的森林,路边的窝棚,什么地方都睡过,适应(性xing)极强,但他知道彼得不会放心让自家弟弟和一干成天舞刀弄枪的危险分子待在同一片屋檐下,这是为人兄长的义务与职责所在。

  “抱歉,过两天我会想办法给你找个更好的地方。”彼得还在为这件事愧疚。

  尤利尔心中有些感动,但他骨子里不是个矫(情qing)的人,与其把感激挂在嘴上,不如记在心里,(日ri)后总有回报的机会。于是他试着把这种感动变成了一句半调侃(性xing)质的玩笑话:“你不是号称有三百(情qing)妇吗,干什么不能安排我去她们家借宿?”

  彼得苦笑着摆了摆手,不打算在这个大人的话题上过分深入。

  两人在接连穿过三条街后,阿道夫公馆已经赫然屹立在眼前,大门前那块生锈的铜制门牌上写着“自由公会”。进门之后是一座宽敞的庭院,喷水池上的雕像在风雨长年的侵蚀下失去了上半(身shēn),沉积在池子里的水已经变成了深绿色,边缘爬满了青苔,铺在地面上的石板大多残缺不全,杂草从缝隙间生长出来,到处都是破败与腐朽的味道。正对着大门是一座沧桑古朴的石头建筑,墙面上尽是灰黑色的霉斑以及大片大片的恶魔红藤攀附在倾斜的瓦顶上。

  在公馆里往来的都是穿戴着廉价制式锁甲的佣兵与自由职业者,一群为了(热rè)汤和面包四处奔波劳碌的穷光蛋,除了同样嗜酒与好色,彼此间没有多少共同语言,偶有相识的,大都也只是一起完成过任务的点头之交。走进公馆,印象中自由职业者们三五成桌,举杯高歌的(热rè)闹场景并未如期而至,大厅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腐臭味,尤利尔在那一张张不修边幅的邋遢面孔上,只能看到暴躁、不安,以及更多的孤独。

  可这才是现实,不是吗?

  尤利尔已经开始适应这种真实到让人觉得残酷的感觉。他再度拉低了帽檐,确保不会有人认出他来。

  相比于他的谨慎,彼得在这方面则要豁达许多——他认为自己的美貌天生就是用来展示给人们欣赏的,而镜之城的市民差不多已经对他那张英俊((逼bi)bi)人的脸蛋感到厌倦了,除了一些初至镜之城的佣兵会指着他品头论足一番,大多数人还是更倾向于让自己沉浸在酒精的麻醉中。

  尤利尔跟随彼得穿过大厅里的人群,来到柜台前。

  柜台后面是一个独眼的老人,用那只从发黑的眼眶中凸出来的灰浊眼珠子打量了两人一阵子,像是认出了彼得的(身shēn)份,从柜台下面拿出一把钥匙和一块房间号牌,放在桌上。“三楼,走廊尽头左边那间。一晚上三枚波尔多银币。”老人没有半个字的废话,显然是个崇尚钱货两讫的高效主义者。

  “住两天……不,还是三天吧。”彼得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怀里,准备掏钱。

  他还没把钱袋掏出来,尤利尔已经抢先把九枚波尔多银币拍在桌上,对方自然也不会计较谁来买单,一律照收不误,长长的袖子在桌面上一扫,银币叮叮当当地尽数落入抽屉里,然后又把一盏破旧的血脂提灯放到桌上。

  “尤利,你这是做什么?”彼得用责怪的眼神回过头来看着他。

  “彼得,我已经十六岁了,买单这种事好歹让我自己来吧。”尤利尔冲他摇了摇手里鼓囊囊的钱袋,清脆的货币声听起来十分悦耳。早在几天前,他便很有预见(性xing)地嘱托下人替自己变卖了几样随(身shēn)物品,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物件,就算丢了也不会引起注意。当然,说是不起眼的小物件,但大公家的吃穿用度规格都不是平民阶级可以想象的,随手倒卖了几只宝石戒指换来的金钱,便足以抵得上里希特那一家子十年的收成。尽管他已经不再是一名高贵的沙维后裔,但他好歹不用为生计犯愁。

  彼得深深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尊重了弟弟的意愿,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没有再说什么,自顾自提着行李往楼梯口走去。

  两人来到三楼,照着公会管理所说,用那把有些锈蚀的钥匙顺利打开了走廊尽头左侧的那间屋子。伴随着一串令人牙酸的声响,房门转开,地面上厚厚的灰尘被门风掀起,呛得两个人一个劲儿地咳嗽。血脂提灯的光亮照入室内,一只老鼠吱吱叫着从两人脚下穿过,奔入走廊,趴在墙壁上的蟑螂也成群结队地飞快逃向角落,房间里那股浓烈的霉臭味简直让人作呕。彼得不得以放下行李,快步走到窗户边,把窗户提起来,并不停地向窗外煽动手掌,好让味道赶快飘散出去。

  “乔纳斯那混蛋,他分明告诉我这里的环境还不错……该死!”彼得骂骂咧咧,把血脂提灯放在(床chuáng)头柜上,抄起墙角下的笤帚追逐起蟑螂来。

  尤利尔看着他与蟑螂激烈博弈的画面,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了彼得,就这样吧,不过是几只蟑螂而已。”

  彼得一脸尴尬地放下笤帚,插着腰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周,又把批斗目标对准了那张简陋的硬木板(床chuáng),扬言要把这(床chuáng)拆了,给他换一张上好的天鹅绒垫大(床chuáng),被褥也要照着家里的来,不是丝织的一律不考虑。尤利尔费了很大力气才说服他不必拘泥这些小细节,有一个能让他安(身shēn)的地方他已经很满足了。

  彼得拗不过他,只能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尽快给他找一个像样的地方落脚,然后又叮嘱他不要太克扣自己的生活,非得塞了一大袋钱给他才肯罢休。

  “你待会儿下去吃点东西就早点休息吧,今天什么事都别想,就当是离家出来体验一下生活,好好睡上一觉,明早我再来看你。”彼得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用难得正经的口气语重心长地嘱咐道。“我现在得去趟神学院跟索菲娅报个平安,她听到你被逐出家门的消息一定急坏了。”

  “别告诉她我在哪。”神学院管理一向严格,他害怕索菲娅会不顾规定跑来看他。他已经亏欠彼得和索菲娅,还有其他几位兄长太多太多,这份恩(情qing)沉重到让他有些无力负担。

  “我知道。”彼得拍拍他肩膀,之后又放心不下嘱咐了几句,才在弟弟的劝慰下半推半就地离开了阿道夫公馆。

  等彼得走后,尤利尔坐在硬邦邦的(床chuáng)板上,目光冷幽幽地在房间里扫过,几只蟑螂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乱窜,他却无暇抬脚去碾碎这些微不足道的生命。他还在回味今天发生的一切,从大公之子到一介平民,落差太大以致于他一时间有点转换不过角色来。他并不是贪恋贵族的荣华富贵,也对这样的结果早有心理准备,但是从白橡堡里走出来的那一刻,(身shēn)陷大街的人潮,被往来的人群推来搡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与这个陌生世界间唯一联系的桥梁已经陡然坍塌,伴随而来的,是深沉的孤独感向他袭来。

  也直到此时,他才发觉自己已经不再是一心一意算计着如何谋利的精英玩家,而是一个拥有喜怒哀乐的普通人。这大概也是他正在渐渐融入这个世界的证据吧,尤利尔心想。

  诚然,孤独会让人变得脆弱,但它并不致命,尤利尔现在真正应该担心的并非这些无关痛痒的个人感受,而是即将到来的血月季。为了搞清镜之城陷落的真相,也是为自己争取生存空间,他不得不暂时抛开杂念,把全部重心放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

  刚才走进公馆大厅的时候,他留意到彼得发出去的那份悬赏令就贴在布告栏上,悬赏金额已经上调到四枚狮鹫金币,仍然无人问津,想来大厅里那帮自由职业者们还不至于蠢到金币和生命孰轻孰重都分不清。所以他现在也并不着急去揭下那张悬赏令,在此之前,他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

  比如置办一(套tào)武器装备。

  尤利尔换上一(身shēn)轻巧的便服,锁好门便下楼去了。他在柜台向公会接待员要了一份晚餐,并拜托他们于稍晚时候直接送到房间里去,然后压低帽檐,径自穿过大厅走出了阿道夫公馆。

  他的目的地是城北一家鲜有顾客光顾的扣子店。

  店门外的橱窗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各式各样的彩色扣子被装在一个个精致小巧的玻璃瓶里,整齐地摆在货架上。隔着橱窗,尤利尔看见店里有灯光,一个单薄的背影趴在长长的工作台上一丝不苟地劳作着。

  尤利尔推开店门,挂在门上的铃铛轻轻摇响,一只趴在高高柜子上的花猫懒洋洋地叫了一声,惊扰了正在给扣子穿线的少女。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吗?”工作台前的少女回过头来,对他露出温和的微笑。

  尤利尔看着少女微微闭合的双目、在烛光中轻轻颤抖着的睫毛,脸上的表(情qing)变得有些复杂,有种无法言喻的淡淡悲伤。

  因为少女看不见他。

  她的双眼早已失去了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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